柳營院區‧疼痛護理師 陳怡靜
每回夜裡,看見鄰床在睡,都覺得他們好幸福,為何就只有我醒來?肚子好痛,好像好多螞蟻爬過,還不時叮你一下,趕不走,搞不清楚是裡面痛?還是外面痛?好累,直到天亮,我還沒睡,你能相信嗎?
捏捏我的臉,現在只有麻的感覺,一切看似平靜,但痛起來就好像啟動電開關,從頸後傳到兩側臉頰,伴隨來的就是刺痛與緊繃感,開始產生頭痛,有時連摸都摸不得,你相信嗎?我說了但沒人能體會,但它卻是每天發生好幾次,讓我很痛苦。
這是來自疼痛病人的主訴,痛結合著感覺與前理解,每位病人都有著不同的訴說,關於疼痛,最貼近生病世界裡的觀感,卻是最難去除的苦痛。我們透過他們的說,運用習得的醫療專業背景,試圖將所陳述的痛,找出適當處置來解決問題。因此,生理的疼痛容易透過評估與檢查被解決,但如結合心理因素加重的疼痛感受,卻是需要時間同理。
但醫療環境的忙碌,不自覺遺漏病人的需求,誰能給他們時間?時間已被一堆繁瑣治療與非治療的處置佔領了醫護人員大部分時間,這點是病人與家屬都能理解的生態,因此,非不得已,絕大部份病人會選擇先忍痛,可是,當痛已來到了無法控制的狀態,說,卻成為另一個痛的開始
每次叫護士幫我打針,實在是痛到受不了才會叫他們來,但,看到他們懷疑及無奈的眼神,最令我難過,如果可以選擇,多想不要打針,有時很氣自己,怎麼沒有勇氣跟他們說:「我不要打了」!
有幾次處理一些疑似藥癮的病人,循著會診醫師與主護的陳述,明白安慰劑的施打與病人反應,讓其更確定自己的懷疑,帶著這些陳述來到病床邊,以上的主訴便是對話之ㄧ。擷取此段對話,每次聽到病人這麼告訴我,總讓我心一揪,感到好心疼,想到如果自己也面臨這樣著疼痛,我沒得選擇,是否也只能被迫接受現實。
痛是主觀經驗,每個人都會說,都能了解,但選擇相信病人的人真得不多,尤其面對一些常常施打止痛劑的病患。缺乏檢視病患常規用藥合適性情況下,容易擷取病人部分說法與他人說法彙集成結論,殊不知安慰劑對病患痛能緩解,其一原因在於:他們相信,相信醫護人員拿來的是止痛針,縱使沒有什麼感覺,他們也不會主動說,他們真得打完就不痛了嗎?分享病人提起安慰劑使用後的感覺:
我其實不知道怎麼說,有比較好啦!只是,效果不久……
只是好一點,但已經不錯了!打太多也不好,而且也不能一直麻煩護師,他們都很忙……
我會不斷提醒自己,剛才已經打針了,再等一下就會更好……
因為選擇相信,選擇不斷說服自己忽視身體的病痛,如果他們得知打的藥非止痛劑,更讓人難受。在醫療治療裡,我們運用病人對我們的信任,換取些微治療成效,而非僅是科學配藥下的產物結果。願意傾聽的心存在於每人心中,如楊治國在《醫生的看與不見》中提及,傾聽與陪伴,本質上是一種犧牲奉獻的精神。如果沒有時間傾聽,但至少相信病人是我們做得到的事,就如同病人相信我們一般。
對病人而言,生病狀態就像是從常態生活中缺席以及活在受限的當下,Van den Berg, J. H.(2001)在《病床邊的溫柔》一書指出,生病讓時間視野縮小在當下知覺著世界,並體會身體漸漸失去主動,甚至無法完成的窘境。因此,最貼近病人生病世界的醫護人員或多或少都能體會其中甘苦,除來自身痛過的體驗:「當看見她躺在床上,翻來翻去,手不斷在背部磨蹭、酸到想哭時,我就會想到自己腰痛的時候也是這樣,根本沒辦法睡,我能體會那種痛的感覺」。絕大部分是在照護過程中,不自覺與病患投入關係後,牽引起自身隱彙的人性感觀:「照顧阿伯一段時間,我能明白他很能忍痛,你能想像嗎?他連換藥時,痛到咬牙切齒,嘴唇都被她咬到破皮,還是不打止痛針,旁邊的人看了,真得很難過。」
疼痛的感受不僅是病人的感受,它同時也存在於我們照顧視域中,就如三角錐的觀感,當你看見面向你這一面,其同時存在另外看不見的兩面,看不見不代表它們不存在。因此,相信在每一位醫護人員心中,都存在著良善的基點,單看自己如何覺察此時悸動,曾有一位頭痛病人和我分享他無痛時的感覺:
『因為沒有痛的芥蒂,就像擁有高飛的翅膀,可以毫無懼怕地勇敢向前』
看著他的背影,可以體會痛已佔領他生活世界裡一角落,如果我們也能將相信病人的痛放入心中一角落,放下主觀性思考,多些留意與關懷,真心與病患共同解決身體病痛,讓痛對彼此而言,都不再是痛徹心腑的經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