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 返

這是柳營開回永康的最後一班接駁車，今晚車上乘客不多，大抵皆是員工。

窗外路燈安靜地指引，我們是一車洄游的魚，回程本來就該有一些疲憊，這也是身為一位職業同仁該有的責任與體會，車子慢慢前進，我們慢慢演化成凱旋。

來回的接駁車，在不同時間點的任務都不盡相同，有往來準備上班或出差辦公的員工，也有準備前往看病的不安，或是隨側陪同的關懷，上車坐穩後，大夥隨著車身隱匿的搖晃，帶著安慰或接合，慢慢擺渡於接近四十公里的道路上。

接駁車的使命仍是唯一信仰，將車上所有人，安全平安地送抵目的地。

方向盤是整趟路程最真實的掌控，身為醫療專業人員，更應該有這樣的體會，我們在醫院的使命，其實就是接駁車方向盤的角色，不論是面對病痛，還是接觸人際，我們隨時都在做的，都是生命輿圖的擺渡。

這樣的運輸，我們習以為常。

那天下午，一位行動不大方便的老奶奶和我們一起上車。

上班前的下午茶，對我們通勤族而言，大多是熾日豔陽為我們準備的酷熱和慵懶，所以通常一上車我們就會趕緊將窗簾拉上，接著將冷氣風口大方地調整至可以令毛細孔肅然起敬的方向，坐定後等待發車。

車子遲遲沒有動靜，沒有熄火，不像故障，我用餘光瞄了一下窗外，竟有一隻腳還停在車門外，其蹣跚之樣，似乎在等待救援，我還沒等念頭閃過，就以反射箭步衝下去，一推二拉三加油，但這位老奶奶體位不容小覷，所以仍是有其他人一起幫忙，才順利將老奶奶扶上車。

接駁車終於啟動，我就坐在老奶奶後方，看她大包小包，我按耐不住好奇心：「阿嬤，你自己一個人要去看病喔！」我拉高音量問著！

「蝦毀！你是要去探病喔！」我忍不住暗驚一下，原來奶奶的孫子早上出車禍，要開刀，阿嬤很擔心，要去醫院看他。

我沒再多問，只跟阿嬤說，到了柳營，我再扶你下車！

我始終不確定在我們身處的環境能夠保持多少細膩，對於阿嬤的情節，她此刻需要的，是一段縮小再縮小的距離，在她還沒見到孫子前，讓她可以有一處可以下錨，定身之處，這大概就是接駁這個動詞最終選擇的現在式，嚴格說來當然更是同理的擴用，把偏離或脫序的情節，全部設為祈福或許願的座標，在難以收拾的環節，自己能正確思考，從此岸到彼岸，安心與熟悉才能更切實際。

行駛的光影都是生老病死的輪迴，路會有不一樣的崎嶇，而我們需要一樣的小心翼翼，這是生命，對於等待紅燈必須有耐心，黃燈需要斷裂與陷阱的判斷，至於綠燈，每個通過都是重新出發，健康與恢復，關懷與照顧，就算恐懼與不安同路，接駁車依然會走完我們所有期待。

一樣的持續累壞，又是一樣振起的復甦，在下班後慵坐的車上，窗一樣倒映著自己此刻與時光的和解，這是第十九年，原來，關於接駁車的線索與標記，我仍以不斷前進持續收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