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密碼

加護病房前的走道，一盞日燈光微弱的閃閃滅滅，等著工務組的大哥前來維修，一位黑墨夾雜白髮絲的中年少婦微低著頭坐在等待區斑駁咖啡色的椅子上，視線三十度角向下俯視，視線的盡頭也許是落在灰灰白白的地板，也許是落在前方不遠處冰冰冷冷不銹鋼色的加護病房外門，空氣中還夾雜著忙碌醫護人員的汗水聲，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始終不敢輕易流下，沉重的肩膀背有家中長女的堅強，另一邊是一群不停朝鐵鏽門往內看的焦急家屬，從年輕到青壯年，男男女女，巴不得望穿兩道隔離門的枷鎖，這是我在嚴密深鎖的加護病房內，望向外頭家屬的日常。

新冠肺炎這兩年，專責加護病房的落幕與重啟，那些啜泣的臨終道別不再是日常，那些病床前家屬與病人互動的談笑風生也不再是平常，捲捲的電話線，繫著綿綿的思念，電話那頭是家屬盼望病情改善與見不到家人的心，電話這頭是嘗試給予溫暖的病情解釋與無法答覆的期待，我常常後悔沒能給一個大大的擁抱，安撫那些受傷的心，但新冠病毒突變速度之快，快到確診人數劇增，在與疾病共存的時代，連加護病房的病床都是一位難求，深怕在照護過程中染疫的我們，全身防護裝備，擁抱只能悄悄放在心的底層。

那天，來了一個清澈稚嫩的奶聲，在成人加護病房非常罕見，每個大姊姊都衝過去想一睹嫩彩，她有著小小辮子細軟髮，大大眼睛靈活的閃阿閃，是一個確診的四歲小朋友，為死氣沉沉的加護病房增添了色彩，在很擔心她病情的同時，也看到和穿著白色全套防護裝如大白獸的我們逐漸熟悉，原本是個安安靜靜的小女孩，開始為了跟我們玩，脫掉身上的小孩病服，露出小小香肩，拆掉所有的心電圖，想跨過病床爬下床，常常讓我們忙著穿脫隔離衣重新為她安頓好維生醫療，卻因為精緻的小臉蛋而不忍責罵她。

同一個時空，有在浴室中風倒地的三十來歲女兒、有腸胃道出血治癒後再次大吐血的中年男性、有被病人傳染而呼吸費力倚靠高濃度氧氣的護理師、有高知識份子心臟功能差的美國物理學教授、有插著呼吸器努力呼吸的牙科醫師，他們共同特徵為新冠肺炎確診者，為了新型冠狀病毒而奮鬥著，有些人打敗病情好轉，有些人在這裡走到人生的終點，不論身份，每個人都是家人心中重要的一份子，而小小螺絲釘如我也在我的加護病房手札內，把你們放在記憶中的海馬迴，希望在與生命搏鬥的加護病房內，能在陪伴你們的過程，看見每個時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