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仔!哩丟咖緊賀企來!」
40歲的錫仔,酒後自撞拖板車造成顱內出血,意識清醒卻無法配合不斷地扭動身軀,抵抗醫療人員給予的治療,迫於無奈給予保護性約束、鎮靜劑使用,儘管口中插著氣管內管躺在床上,仍掩蓋不住他高張的情緒,透露惡狠狠眼神瞪著所有人,感覺似乎全世界都對不起他。此時在床旁殷殷期盼的,是他70歲年邁的父親,日復一日步履蹣跚遠從學甲搭公車來到永康,就為了在加護病房的會客時間能見上兒子一面。縱使兒子因為平時有使用禁藥的習慣,現在藥癮戒斷、六親不認、無法配合,仍在每天的會客時間準時按鈴,然後在床旁帶著哽咽的語調聲聲呼喚。離去前永遠不忘對照護的護理人員九十度鞠躬,告訴我們:「金歹勢!辛苦你們了!麻煩你們了!」。每天面對這樣的場景,大家只能苦口婆心告訴錫仔,要配合一點才能快點好起來,不然爸爸一把年紀了,每天還要這樣奔波,讓人於心不忍。而錫仔卻依然故我…
某一天會客時間,床旁突然出現了陌生的臉孔,是錫仔的姊姊和姊夫,姐姐告訴我們,錫仔很年輕就離家出走了,若有消息就是犯案被拘留的消息,除了動輒幾萬的保釋金以外,從沒有對家庭有所貢獻,所以面對這樣的弟弟,大家已心灰意冷,現實上大家也無力再負擔弟弟的醫療費用,不想讓年邁的父親再為弟弟擔憂。偏偏這次車禍父親意外得知訊息,除了心疼爸爸每天為了這個弟弟奔波外,也常在家裡聽到爸爸說:「弟弟若沒治好,他也不想活了。」的負向想法,因此為了父親,他們想來了解弟弟的傷勢到底多嚴重,好商討接下來的對策。
就在主治醫師說明完整體病況後,姐夫開口問:「雖然現在病況沒那麼差,但我想了解…如果我們想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可以現在簽署嗎?」,「嗯…是可以的,只是如果病人病況改善,未面臨急救問題,那這張同意書並不會生效。」,「我了解,我們只是希望若有一天真的面臨這個問題,這張同意書能減輕他身體的病痛、也能減輕我們肩膀上的負擔…」,會談的過程中,老父始終不發一語。
會客結束,姐夫對著我示意可以拿出DNR讓老父填寫,沒想到老父接過單張看了一眼,臉色一沉,憤怒地低吼一聲:「這是什麼?我不要簽這個!」,隨後轉身消失在人群中。面對老父的強硬態度,姐夫也只能無奈搖頭,告訴我們:「爸爸都說他要照顧弟弟,但他年紀一大把了,不論經濟或體力都根本沒辦法照顧,最後這重擔還不是會落到我們身上?弟弟從以前就是麻煩製造者,也已經好幾十年沒聯絡了,如果真的落得需要長期照護的下場,我們真的會很煩惱…」。姐夫離開後沒多久,老父又偷偷回來會客,看著病人插滿管路的身軀,輕撫著他的額頭,用著一貫的哽咽語調,噙著淚說著:「錫仔,哩抖咖緊賀企來,不管哩變甲瞎咪款、係賀係歹,爸爸攏ㄟ照顧你,你愛咖緊賀企來,爸爸在等你一起回家。」
兩天後,錫仔口中的氣管內管移除了,也許是因為藥癮戒斷,他對老父在這段期間的關心,並沒有太大的感激,反而是無視老父的勸阻、不配合治療、吵著要下樓抽菸,而最後轉病房的錫仔和老父過得如何呢?也許又是另一段故事。
每張病床都有一個故事,也許心酸、抑或溫暖,雖然他們僅是我人生中的過客,但那句:「係賀係歹,爸爸攏ㄟ照顧你。」是我心中對這份義無反顧的親情最深切的記憶,也再次突顯父愛的偉大,不禁令人想起一句台語諺語:「在生有孝一粒土豆、較贏死後拜一介豬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