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溫暖的冰拿鐵

年輕的他，即便因車禍導致滿臉是傷、外觀又紅又腫，仍能看出他秀氣的面容，讓我印象深刻的並非外觀，而是他忍痛的模樣。比起沒有骨折、兩公分擦傷換藥時就喊到嘶啞的年輕人，協助抬高肢體時瘋狂吸氣、翻身時憋到滿臉脹紅、換藥時止不住得全身發抖，他忍著劇痛硬是一聲都沒吭，詢問是否疼痛？他總平靜得搖頭。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礙於面子，直到某天我換藥時他突然說出：「你好像都不怕我？」我專心的執行手邊的工作，內心疑惑這句話的意思。當我腦中還在飛轉時，他接著說出：「我以前住院，他們都不想照顧我。」，我安靜地看著他，在稍微微消腫的臉上，可以看出他皺眉，說話的表情有些猶豫但卻帶一絲坦然，住院期間他很少主動跟人說話，見他開口，我鼓起勇氣開啟話匣子問到：「為什麼會覺得人們不想照顧你？」 他默默地看向牆邊的垃圾桶，帶有無奈的神情聳聳肩，瞬間我內心的疑問有了答案，對！正是因為他的疾病，會讓人害怕，甚至側目，而疾病被汙名化多年，病人通常要承受許多的非議，此時，正在捆繃帶的手有點抖，我擔心自己不經意說出傷人的字眼，而選擇暫時沉默，他看出我的窘迫，主動換了個話題，說道：「我知道為什麼醫生還不幫我開刀，他們也怕我。」垂直下降的情緒令人難受，他的話語令我感受到再次的錯愕感。

不過，專業的我立刻梳理了一番低沉的情緒後，我跟他說：「這麼說好了，醫療團隊是為了確保你的生命徵象穩定，身體狀況足以負擔開刀這件事，也能更好得準備你所需要的一切，你很年輕，要讓你恢復到活蹦亂跳才行。」這是我幾經琢磨後說出具善意的用字遣詞。病人說：「妳不怕嗎？以前在醫院他們都是全副武裝，你只有戴口罩跟手套而已。」他的咬字有些模糊，讓我內心有所不捨，這幾天的安靜、溫順、配合，是他的盔甲，所有的警戒只是突顯他的堅強，事實上，他只是與我相仿年紀的平凡人，是害怕換藥、害怕翻身、擔心手術、恐懼疾病、對陌生人防備的一介平凡人，卻也只是因為自卑而不願示弱啊!我語氣堅定的跟他說：「說不怕連我自己都不信啦！但我們有追蹤你的抽血報告啊，可以看到你很努力在治療，只要控制得好，就算是游泳、一起吃飯、擁抱、用同一間浴室都不會有問題，你很努力了，所以，接下來請相信醫療團隊會盡全力幫助你。」後續他沒回話持續沉默著。等待一陣子後，我望向潔白平整的繃帶，抬起頭時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哭得像滿臉脹紅，他似乎接受了我的回應，幾天過後，他開完刀轉到普通病房。

數日後，他回診時我們在咖啡店外巧遇，他認出了我，遞給我一杯冰拿鐵，他說著那天的談話拯救了他患病兩年來的提心吊膽跟罪惡感，與那日的沉默壓抑不同，秀氣的笑容格外燦爛耀眼。艷陽高照的早上七點，我手裡的冰拿鐵異常溫暖！我頓時也為自己的專業莫名有份驕傲感！也許有些疾病我們無法治癒，但我願用發揮我的專業，盡我所能帶給需要的人滿滿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