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慟的人有福了

奇恩病房 張賢真護理長

人自以為,人定勝天。但在去年莫拉克颱風來襲,大水沖跨水泥牆所建造的圍堵,洪水從前、後門、排水孔以及馬桶迅間灌進來,桌子、沙發、冰箱一個個漂浮起來,巷子從一條湍急的河流迅間變成一片汪洋,許多車子慘遭滅頂,兒子對眼前不曾發生過的景象感到興奮不已,但我的心如同洪水般,焦急萬分。此時,大哥來電,表示母親呼吸喘,要帶媽媽去醫院,而在電話的那一頭,隱約可聽見母親呼吸喘仍小聲說著,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用麻煩大家。沒想到隔天早上就接到二哥來電,告知母親已急救無效,此時腦海中所浮現的是,母親電話中最後那兩句話,無常重重打擊著我的內心,世界似乎變了,傷心與憤怒的情緒,擾亂整個內心,讓我不禁回想,以前父親在車禍4天後過世,而此次母親逝世又是這麼突然,對從事安寧療護工作的我,這才深刻體會沒有準備的死離,更令人難以接受!
  在母親過世後的前一兩個月,每天早上起來都會感到胸悶,上班途中不斷流淚,幾乎都沒有心思上班,似乎有顆石頭重重壓在我的胸口,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整個人沒什麼朝氣和能量,時間過得昏天暗地,生活似乎機械性的進行著,整個人如同一個空虛的軀殼,沒有了靈魂。每個星期天的下午,是我打電話給母親的時候,這個40幾年未曾改過的電話號碼,每個數字都已一個一個,刻印在我的心中,但現在這個數字隨著母親的逝世,也即將消失。原先住了40幾年充滿兒時回憶的家,也因道路的擴寬,而被拆除,雖有曾不捨過,但至少那時母親仍在,而現在母親不在,母親現住的房屋也可能出租,這裡的所有的一切,都隨著母親的離開有所不同,有所改變,心如同一種被連根被拔除感覺,發呆,不動,哀傷情緒已將自我困在自己所侷限的框框中,很想跳脫,但又沒力氣。有時一陣突如其來的胸悶與莫名的恐慌,都讓我驚恐是否又有狀況發生。
  這陣子以來一直有股怒氣,但又不知該如何宣洩,氣媽媽不該不說一聲就走,氣我來不及看她最後一面,氣醫護人員不夠謹慎,氣上帝帶走媽媽,但生氣掩飾不過事實?母親走了,但我就是不甘心﹗家中的長輩都活到80幾歲,二阿姨、三阿姨也都健在,然而排行最小的媽媽,卻是這麼早就離開我們。在「讓綠葉緩緩落下」一書中提到,憤怒底下藏有其他情緒,主要是失去的痛苦、悲傷、受傷與孤單,要盡情感受憤怒,憤怒才可能消化,愛的越深憤怒越多,似乎是如此!
    雖然現在生活幾乎可以回歸正軌,但靜下來時仍會陷入哀傷的情緒中,母親的影像常在腦海中浮現,很期盼能夠再看看母親,雖然知道母親已經逝世,但總覺得母親依然還在,似乎只是我太久沒有回娘家,暫時沒看到她而已,然後心中有股憤怒又不自主的浮上來,怎麼可以說走就走呢?完全沒有讓我有心理準備!我知道母親的逝世對她而言,是息了世上的勞苦,雖然未來在天家仍能再相見,但我的難過依然存在,好想念媽媽啊!
  我並不了解這些經歷的意義是什麼,但我知在失去中獲得許多人的關懷與支持,感謝同事們在淹水時涉水送來早餐與午餐,水災過後送來所需的傢俱,哥哥們為我添購車子,在我動不起來時,團隊人員主動為我承擔許多工作,在我大腦停頓而忘東忘西時,充當我的備忘錄,在我疲憊憂傷時,同事們主動為我調休假,讓我能暫時抽離病人與家屬,希望能減少,家屬們失去親人時,而再度喚起我的哀傷,也讓我有時間沉浸於過去的回憶中,拾取和媽媽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體會到自己是多麼有福氣的人,被這麼多的愛所包圍,或許是透過這些經歷,讓我學習將這些愛繼續傳遞出去吧!